孤星渡燼

薩日娜

第一章琉璃血

浮空島嶼懸浮在離恨海上空，十二道隕鐵鎖鏈從不同方位刺入琉璃閣的飛檐。每當子夜海霧升騰，鎖鏈上的符咒就會泛起幽藍磷火，像一群啃噬星光的螢蟲。
明燭赤足踩在玄冰玉床上，足踝的鎮(zhèn)魂鈴隨動作發(fā)出細響。她低頭看著手腕新割開的傷口，淡金色血液正順著寒玉刀的血槽蜿蜒而下。侍女捧著雕花銀盤的手很穩(wěn)，盤中盛著的南海冰綃已被染成琥珀色。
"龍君說三滴便夠。"侍女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，"但您知道的，取血時總會有些損耗。"
明燭麻木地點頭。五歲那年被架上祭壇時，紫陽真人用朱砂筆在她眉心畫下封魂咒，說這身皮囊是天道賜予眾生的藥引。三百年來，她見過太多這樣的眼睛——貪婪裹著慈悲，欲望浸在嘆息里，仿佛多念幾句無量天尊，剜人血肉就成了普度眾生。
窗外的月光突然暗了一瞬，檐角銅鈴發(fā)出不同以往的清鳴。明燭聽見積雪從琉璃瓦上滑落的簌簌聲，接著有梅香混著琴弦震顫的余韻飄進窗欞。那琴聲像月光化成的溪流漫過她結(jié)痂的傷口，腕間鎖靈鏈竟跟著泛起溫柔的金芒。
"徵音亂了。"她下意識出聲，三百年來第一次主動觸碰冰涼的窗欞。霜花在指尖融化的瞬間，看見梅樹下坐著撫琴的白衣人。那人蒙眼的素絹被夜風(fēng)掀起一角，露出眼尾朱砂痣，恍若雪地里濺落的血。
琴師抬起頭，異色雙瞳隔著飄雪與她對望："姑娘可知，方才那曲《鶴沖天》少了第七個轉(zhuǎn)音？"
明燭怔怔地看著雪花落在他肩頭。從來沒有人教她音律，那些修士只會談?wù)撍墓侵貛變�、血濃幾分。直到白硯用琴弦丈量她腕間鎖鏈的長度，她才知曉宮音對應(yīng)心脈，商音可調(diào)氣血，而真正的好琴師能從弦顫中聽出撫琴人的心跳。

第二章焦尾燼

白硯總在寅時初刻出現(xiàn)，帶著沾染晨露的綠萼梅。他說這是用琴聲與后山老梅樹換的，每支花苞里都藏著一顆未落的星子。明燭偷偷把干枯的花瓣壓在玄冰玉床下，某天發(fā)現(xiàn)它們竟凝結(jié)成了晶瑩的琥珀。
"你的眼睛..."某次換藥時，明燭忍不住觸碰他蒙眼的素絹。白硯的指尖在琴弦上重重一劃，殷紅血珠滲入桐木紋理："幼時師尊說，異瞳之人能窺見太多天機，這絹布不是遮我的眼，是護世人的心。"
那夜暴雨突至，鎖靈鏈感應(yīng)到雷劫開始瘋狂收縮。明燭蜷縮在墻角，看著淡金色血液從崩裂的舊傷中涌出，在玉磚上繪出詭異的星圖。忽然有溫?zé)岬氖终聘沧∷鶝龅耐蠊�，白硯竟徒手扯斷了千年玄鐵鑄就的鎖鏈。
"你瘋了？"明燭看著他掌心被反噬灼燒的焦痕，"天煞孤星的命格..."
"我見過比命格更可怕的東西。"白硯將真氣渡入她心脈，異色瞳孔在閃電中明滅，"藥王谷用嬰兒煉丹，萬劍宗活埋劍奴祭劍，這些名門正派啃食他人血肉時，可曾想過天道輪回？"
暴雨聲中，明燭第一次觸摸到真實的溫度。白硯的呼吸掃過她頸側(cè)未愈的咬痕，那里是上個月被魔尊生生撕去一塊皮肉的地方。他說魔尊取她血肉是為救發(fā)妻，可那女子蘇醒后得知真相，當場震碎了自己天靈蓋。

第三章裂天吻

天穹破裂那日，明燭正在數(shù)白硯睫毛上的霜花。突如其來的碎裂聲從九重天外傳來，琉璃閣瞬間被染成血紅色。她看見云海翻涌如沸水，漆黑的裂縫中伸出無數(shù)透明觸須，凡是被觸碰到的修士立刻化作白骨。
"二十八星宿移位了。"白硯焦尾琴的第七根弦突然崩斷，在他頸側(cè)劃出血線，"他們在催動周天星辰大陣..."
話音未落，紫陽真人已帶人破門而入。老道衣襟上還沾著明燭上月獻出的心頭血，此刻卻將本命劍架在她喉間："請圣女為蒼生舍身！"
明燭忽然想起八十年前那個滿月夜。藥仙教圣女捧著用她肋骨煉成的長生丹，卻在丹成那刻投身熔爐。赤紅巖漿吞沒圣女時，明燭看見她唇角釋然的笑——原來這世間真有比長生更值得追逐的東西。
"你教過我..."她轉(zhuǎn)身對白硯輕笑，腕間鎖鏈自動碎裂成星砂，"角音屬木，主萬物生發(fā)。"
瘴氣吞沒第九重天門時，明燭吻住了白硯顫抖的唇。他的眼淚混著她的血滑進唇齒之間，竟比三百年來嘗過的所有仙丹都灼熱。鎖靈鏈化成的星砂托起她飛向天裂處，所過之處綻放出連綿千里的金曇花。
最后的時刻，明燭聽見山河崩裂的轟鳴中夾雜著琴聲。白硯在廢墟中奏響沒有弦的焦尾琴，他的異瞳流著血淚，卻精準地撥動著虛空中的星辰之弦。她的骨骼在天際生長成白玉闌干，發(fā)絲化作銀河填補裂縫，而那些曾被索取過無數(shù)次的血肉，終于真正屬于自己。

尾聲：未央歌

百年后的云舟上，盲眼琴師依舊抱著焦尾琴。有孩童指著星空問他，為何北方七宿總比別處明亮。
"因為那里住著偷星星的姑娘。"琴師撥動無形的琴弦，星砂隨著韻律聚成模糊的人形，"她留了支曲子在我弦上，說要等二十八星宿重新歸位那天..."
海風(fēng)掠過空蕩的琴面，帶起一串晶瑩的震顫。船尾新發(fā)的翡翠嫩芽突然綻開花苞，露出里面沉睡的金色光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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