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人說,他投汨羅死了。我聽了,心里驀地一沉。眼前仿佛出現(xiàn)了一抹白光,閃入粼粼江水中,隨即消失了……
為了結(jié)識他,我在墻頭看了他的弟子宋玉三年,希望通過他的弟子來認識他的情懷與風采。豈料一直未得見,后來反被宋玉作為他自己不近美色的幌子。
我永遠忘不了那一日,他的書僮來找宋玉。冥冥中我有一絲不祥之感。他把先生的書簡交給宋玉說:“先生遠游,恐不復(fù)歸。托公子呈此書簡于大王,若此陋識淺見得用,死而無憾。以公子高名,勢必不久即得入朝……”宋玉接過書簡,慨然曰:“必不負所托。”
書僮走了,我望著宋玉在院中悵立良久,以為他正考慮如何到郢都進言?伤蝗还蛳蒼天:“先生,宋玉必不負您的教誨,但,不能拿性命去進言。”隨即,他竟叫來下人,令其即刻燒毀書簡……
那并不巨大的火光,炙烤了我的心。任我如何惋惜心痛,卻什么也做不了。他,與他那最后的一腔熱血,也要與這火光一同消逝了么?為什么?難道離開懷王和頃襄王,離開楚國,天下就沒有容身之處了嗎?其實我也明白這正是他的“深固難徙,更壹志兮”。
他不在了---停秒!我知道自己會被投入生命的另一個輪回。
于是我遇見了“白馬飾金羈”的他,在我最美的年華,在他已心如止水時。
他在我面前誦“翩若驚鴻,宛若游龍”,我說:“你后面是不是想說‘榮耀秋菊,華茂春松’ ?” 他驚訝地望著我,我嘆息說我自然比不上芳名動天下的的甄宓,但也不愿自己一番深情如此被辜負。我后來的結(jié)局,亦不過是他名垂青史背后的一粒塵埃罷了。夫人又怎樣?活到八十又如何,永遠還是配角。他彌留之際,痛苦異常,一生被位高權(quán)重的父親寄望又失望,被心機深沉的兄長疑懼并算計,妻子崔氏莫名因“衣繡違制”被逐出并處死,深愛的甄宓又只可夢里泉下方可相知。而我區(qū)區(qū)一個后來者,又算什么?我有一絲悲涼,為他,也為自己。
此世,亦無留戀---再度停秒。于是又被安排進另一個輪回。
朝云,嗯,一個很美的名字。其實不管了,只要能陪伴我心心念念的子瞻就好。他不會像屈平那樣悲憤地自我了斷,甚至不知我的存在;也不會像曹子建那樣一心呼酒買醉,掩飾眉間眼底的滄桑。當然我知道,誰也無法改變一件事,那就是他對亡妻王氏永不止息的思戀: “十年生死兩茫茫”豈是我等可以媲美的情深似海? “明月夜,短松岡”—他以親手種植的三萬株松樹來寄托綿長的哀思。但我不在意!從歌衣舞衫到布衣荊釵,從山水勝地杭州到瘴癘之所惠州,即使“刈草蓋雪堂”,“日炙風吹面如墨”,只要能伴著才情卓異卻“不合時宜”的他,靜靜走完最后的人生便足矣。不料天意弄人,稚子干兒尚不足歲,因為奉詔奔徙,暑熱難當,不幸早夭,我亦再無命福……此生如夢幻泡影,如露亦如電。
從吹過孤山松林的風中,我依稀聽見他對我的最后告白“高情已逐曉云空,不與梨花同夢”。得卿一句,此世無所恨……
我不知道是否該停止這個令人心碎的旅程:一個配角,于那千古歷史,不過是滄海一粟。雖然知道一切,卻至死只是一個配角,不能真正做點什么。
天帝說,回來吧,做你自己。
可我忘不了自己下凡的初衷……
我還很小的時候,就從天上最長壽最美艷的琉苒祖母那里看了太多下界的故事,我便去求天帝,讓我把凡間的大事都經(jīng)歷一遍,凡是我從古書上看到的我喜歡的人,都要去見一見,哪怕只是幾年或一眼也好。天帝嘆了口氣:“我只能給你三次輪回, 還要從你原本不長的仙壽中扣除。而且,你什么也無法改變。”
于是,僅僅只是為了代入別人的故事,我寧愿將自己的故事時間縮短,匆匆去做一個看客。可惜,終究只是那些偉人的配角罷了,那我走這一遭又是做甚?
正在糾結(jié)時,天庭傳來琉苒祖母病危的消息。祖母活了多久我們沒有人知道,只聽說她是滿頭白發(fā)地哄著剛剛出生的天帝的。我們想,那她年輕時的美,該是多么遼遠而迷人啊!
臨走時,琉苒祖母還在努力呼吸著,那時天帝正與宣國進行著一場決定天國的大好河山歸于誰手的戰(zhàn)役,她迫切地想知道結(jié)果,久久不愿離去。
最后的時刻,她獨獨把我叫了過去,望著淚眼婆娑的我,她說我這一生該經(jīng)歷、該享受的,也不差什么了,你不要這么難過。
我稍稍收住了淚,她說:“唯獨不能釋懷的,我的一生都在投影別人的故事,沒有好好書寫自己的故事。孩子,對于一個夙愿未了的人,死是最可怕的事……”
然后她默默地合了眼……
后來天帝總算是贏了,天上復(fù)歸太平。
我突然明白:其實每個人都不過是這世間不想散場的觀眾或是演員罷了,總對別人的故事掛懷?上歷史太長,戲也永遠沒有完結(jié)。能演繹好自己的故事,此生足矣。又何苦“生年不滿百,常懷千歲憂”?對我這個小仙而言,不也如此嗎?
光陰敢荏苒,流年怯止息。我終于安心地回歸天庭,靜靜享受那余下的仙壽,用心書寫屬于自己的故事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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