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樓的小王曾是漁家女，小時候家在船上，她跟父母編織過帶鐵絲丁鉤的漁網(wǎng)，出過遠海，見識過鯨魚群和大白鯊。后來組建了漁業(yè)公司，地方政府做大頭，海洋采魚殖產(chǎn)通通集約化、規(guī)范化，原先仰仗祖?zhèn)鞯慕?jīng)驗活，也改投新技術(shù)的路子上了。
“變得真快呀！我和你媽就像被催著去趕集似的，老了，急匆匆的。”
母親死后兩年，父親終于整了一箱衣物，住老人院了。
“爸，這房子裝修得不舒服？總比那兒強呀！”
“老家伙就得跟老家伙呆一塊兒。這兒太新，不是擺古董的地方。”
走前，父親留給女兒一句話：“主任是個好人。”
“我知道，爸。”
小王是海洋大學(xué)高材生，模樣好看，工作頭一年就分配了這四樓一套大房，叫人眼饞、嫉恨。研究所除了買賣的東西不同外，和菜市場一樣都是生是非的地方，這不，沒經(jīng)兩月，主任和女研究員的曖昧傳說就進了人們餐桌。
主任剛剛不惑，為人本分，顧家，妻子在市教育單位工作，夫妻向來和諧，只可惜始終沒有孩子，私底下難免叫人笑話。最近總見妻子繃著張黑臉，左問右問總是支吾，丈夫窩著一肚子納悶，非要詢個究竟。
“你還問我？你以為我聾子么？”妻子正在廚房洗菜，要倒水，被丈夫一問激動起來，端著一盆剩水老半天不知怎么處置，“我叫你問，我叫你問！”妻子快走幾步將水直接傾倒在陽臺外壁，水一溜煙刷刷而下。
“四樓陽臺擺著老王的魚缸呢！你發(fā)什么瘋？”
“老王住老人院了。他女兒能耐，你找她生去！”
研究所新調(diào)來的財會俊朗帥氣，據(jù)說會詩詞歌賦，收服了不少女人的心。“銀樣蠟槍頭。借他舅舅的面子混進來的，還好意思自稱才子？”所里的男人在這一點上達成了共識。但女人們的想法完全不同，她們對浪漫和愛情的需要不是一群理工科的男人所能領(lǐng)會的。灰白的研究所里一夜之間多了幾條裙子。
財會的眼睛卻繞過滿屋子的追求者，落在飽受非議的女研究員身上。什么吸引了他呢？他說不上來，她的冷漠？她來來去去落單的身影？
三個月后她給了主任一張紅色請柬，“記得叫嫂子一起來。”她補充說。
她在將房子轉(zhuǎn)手前，第一次敲響主任家的門。樓上樓下不過十六個臺階的距離。
“嫂子，我房子今天要轉(zhuǎn)出去了。平時多勞您跟主任照顧。上回吃酒你說愛喝茶，我剛好有罐朋友送的鐵觀音，就送您了。聽說主任好釣魚，我家原本干這行的，可惜許多工具沒存下來，只剩這根竿子，我爸說一定得給主任。”
主任終于沒有孩子，妻子受不了嘲笑，瞞著丈夫服了一劑求來的偏方，竟大病一場死了。“本來是吃不死人的，”一位老中醫(yī)對丈夫說，“那一服藥得分五回吃，一回隔十來天。你太太，唉，一下子都吃了，就要了命咯！”
屋漏偏逢連夜雨，隔五年，主任出差遇上車禍，丟了走路的能力，這一年他五十五歲。國家派一名護工照顧他。
這天下午，護工小梁像往常一樣，給在陽臺輪椅上瞇眼午睡的主任帶去一小袋魚餌，是一些小蝦，接著將書架頂上的魚竿取下來遞給他。
“小王這魚竿真真好，我打小跟父親釣魚，見識過許多魚竿，還數(shù)它最好，韌，滑，顏色亮堂，上手就像熟人相見，好用，一捂著就暖和。只可惜，相見恨晚。”主任發(fā)覺要流眼淚，趕忙打住。
鉤好魚餌，主任將魚竿斜倚著陽臺欄桿，目送小蝦牽著魚鉤緩緩落下去。“小王若在，那魚缸肯定就擺在這下方，肯定在這下方，肯定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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